地方創生

【 圖文｜高耀威 / 五洞堂發起人 】

       有時候看到排隊很長的店，台南朋友會說那不是在地人的店，只有觀光客才會排隊，我移居台南已有十年，剛來台南時聽到這樣的話，會太過認真的以此為標準，但後來發現，某間在附近賣肉粽滷麵的店，其實它賣的粥超厲害的老店，大排長龍的都是在地人，在地朋友曾特地一大清早去排隊買給我吃，所以「排隊店在地人不會去」的這個說法，無法作為區分「在地人的店」的統一標準。

      有一次與許多台南老師開會，討論正興街的事，其中一位老師說，聽朋友說正興街是觀光客去的地方，在地人不會去，另外有一位老師說，希望能打造出一個能吸引在地人去的地方，我聽完後一直想不透，到底什麼是觀光客會去的地方，什麼才是在地人會去的地方，要如何做到只有在地人會去的店？或說，這是一件做得到的事嗎？或者再說，有必要執著於去做到這件事嗎？

       如果說移居十年算是落地的一個階段，我也算從觀光移居客，慢慢晉級成為在地生活者，比較可以從外而內，再從內而外的看待這些在地觀點，剛來台南時，台南朋友帶我走路逛巷子，路邊一間魚粥店，老闆總是臉臭臭的，朋友熟練的點餐，像是講密語一樣的告知避免讓老闆生氣的點餐法，我身為一個求學階段(台南學)的移居者，默默的在心裡記住，然後有機會帶來玩的外地朋友去吃時，也依樣畫葫蘆的像個學長般”教導”他們，把這當成一種進入台南的通關密語，那時我認為的在地人的店，符號包括「老闆臉臭臭」、「店小小什麼都有」、「有一兩道在地人必點的菜色」、「牆面長年燻黑，髒髒的卻有種歷史的痕跡的意境」，後來時光推移，台南越來越火，這樣的店也因為口耳相傳或媒體報導，慢慢淪為一些台南朋友口中「觀光客才會去吃」的店，以前客人三三兩兩，隨到隨有位置坐，若是突然爆紅成為排隊名店，也會被台南人列入黑名單，但這店要興要衰，可也不是老闆自己能決定，突然爆紅人家也不是故意的，在地人因為生意好外地人多，不再去消費，對店主對消費者來說，都是損失啊。

      我在正興街上開設食堂，每天每天都會接觸各種不同的客人，算是可以客觀且理性的分析，至少就我店裡的客人，不全是觀光客，平日幾乎都是附近鄰居及台南在地的老朋友們，假日偶爾會有零散的觀光客來，但也不全然都是，記得十年前剛來時，正興街被說「連台南人都不知道那條街」，十年後被貼上「只有觀光客才會去」的標籤，也頗為無奈。目前看來似乎沒有一種方法教我們如何開一間「在地人會去的店」，事實上也無須去糾結於此，畢竟7-11或星巴克這樣的店，也是許多在地人的心頭好，甚至天天報到，反而像我這種外地人比較會特地跑去懷舊的柑仔店買蘋果西打，用一種偽文青的方式去復古。

      身在台南這個城市十年，慢慢也懂一些眉角，由於府城人愛之深責之切，對在乎的事會很用力，每個人都有一套愛台南的邏輯，當初我從北部剛搬來正興街時，附近阿嬤跟我說話很兇我以為是討厭我，後來才知道是因為在乎。撇開那些因愛而生的偏見，台南是一個允許人們活出自己樣子的城市，好好的做自己就好。

【 圖文｜高耀威 / 五洞堂發起人 】

       前陣子去拜訪一個山間小社區，領取政府人力經費補助的年輕人，談著各種計劃時，臉上黯淡無光，像是在進行某種報告似的說著話，我問他放假都在幹嘛，他說整理房間不然就是趕報告，眼前田園風光明媚，吸引各方旅人到訪，年輕人也為此不斷的想企劃，但卻為此忽略了身處絕美風景中的自己，並沒有因為生活其中而散發出吸引他人前來的光采。

       不只是山間社區，很多地方因為缺乏資源積極向政府爭取，總算爭取到了卻又被資源本身給困住，身心消耗，希望創造讓人感興趣的地方活動，自己卻沒有樂在其中，旅人們在享受眼前風景，主辦人腦子在想如何結案以及下一筆經費要從何而來。

      幾年前，正興街曾與京都京田边市的商店街合作，舉辦辦公椅滑行賽海外首場，當時我們曾自組團隊飛往京都取經，街區夥伴們以賞櫻花順便去玩玩的旅行團心態，自費組隊邊玩邊比賽，過程中因為是玩樂的閒散心態，自然地融入地方，一路玩到被市長接待，又被媒體包圍，一附鄉巴佬闖蕩江湖的鬧劇，卻也成為一席幽默的佳話。後來順利把活動的精隨習得，傳承回到台南海安路舉辦，原本聽說市府打算補助二十萬，讓我們籌備這場跨國趣味運動交流賽，但錢還沒到手，就好多莫名其妙的閒言閒語，不知情的人恐怕是覺得鬧劇還能有補助？

      後來我們婉拒這筆補助金，但並沒有切斷與市府的聯繫，台南市府轉而以資源協力的方式參與這場地方賽事，當時我的工作是在一間店賣衣服，自稱櫃男，每天除了接待客人，還與不同的政府局處在店裡碰面，他們體諒我工作在身走不開，都是親自來訪，窩在店裡後方的小桌子研擬如何協助讓活動完整，當時由於我比較了解整個過程，於是新聞稿由我撰寫，新聞處人員協助發放給媒體；體育處借給我們工作人員無線電及大型比賽用的倒數計時器；水利局弄了大型稻草球裝飾賽道；警察單位派出交通指揮並裝置現場護欄；觀光旅遊局協助府方的整合與協調，還幫忙約了市長出席鳴槍。正興街鄰居店家們組成主辦小隊，大學出動大批學生志工助陣，產官學彼此分工，一起完成一場跨國城市之間的趣味競賽。

       整個活動的經費，主要來自參賽選手們的報名費，另外還有地方的飯店贊助，再加上正興街販售自己出刊的雜誌正興聞的所得收入，投入作為活動經費。當時台南市府以各局處單位本來就有的人力及物資支援，再加上內部整合調度，街區的人出力，外界單位各獻其力。

       記得有一位市府人員，以協調窗口的腳色週旋在街區與市府之間，某天我們正在思考要弄個什麼吉祥物出陣，人家日本辦活動總是一堆吉祥物很討喜又能製造熱鬧，他到處張羅後，搬了北門虱目魚小子的人形公仔到我店裡，大家笑成一團，彼此在那邊試穿合照，那時候我們能那樣笑，那樣交往合作辦活動，真的是很自由很暢快的經驗。

     街區在這樣的過程中，與政府之間的關係擺脫提案、補助與報告，而是生活及事件的參與共事。

【 圖文｜高耀威 / 五洞堂發起人 】

有一次日本知名的社區設計師山崎亮先生來台南演講，當天提到某次執行一個地方的專案，舉辦工作訪時當地來的人很少，推展起來感到吃力，後來他觀察到，走在路上時，地方的阿嬤們經常會對陌生人主動打招呼，從此衍生出靈感，採取一個特別的作法。他在當地租一間小屋子，安排公司年輕員工們住進去，每天就日常生活，煮飯刻意在門口進行，因為不擅長料理，露出一副笨拙的模樣，引起每天從門前經過的阿嬤們的注意，紛紛伸出援手，慢慢進入小屋，然後從阿嬤開始，陸續把家裡的人也帶來，地方關係逐漸融合後，工作坊也順勢展開了。

他說這個過程大約半年的時間。半年不見得是一個標準時間，地方人與人之間要建立信任，總之不是一時半刻，但若身負一個專案必須執行，肯定有時間上的壓力，山崎亮先生願意花上半年的時間，租一間房子模擬出「日常生活」的樣態，從生活的浸潤去製造破冰的契機，確實是一絕，但回到現實，不見得每個專案都有這樣的預算與時間可以慢慢等待良機。

場景回到十年前的正興街，當時在街區開店，鄰居之間從一開始的好奇探班，到後來在日常生活中互相照應，兩三年的時光，沒有所謂結案壓力，遇到有想做的事情，大家異口同聲，自然的結成氣候，每次被人問到怎麼動員的，這通常沒有技巧，就是平時的來來往往，點點滴滴構成的力量，所以最近看許多組織在各地揚起創生旗幟，若有機會我拜訪現地，首先觀察的便是他們生活的樣貌，這沒有一個標準指標，但從日常展現出來的姿態，隱約可以找到蛛絲馬跡，整日埋頭在專案執行的績效與進度，怎能看見周遭生活的美景，又如何提煉出適合的偏方，吸引旅人的目光，有本書中一句朗朗上口的文案：「你的生活是我遠道而來的風景。」，地方創生，從生活開始。

這幾年有許多機會到處走訪地方擔任顧問，通常我會習慣在一個地點停留多一點時間，每個地方單位都有許多天馬行空的創意與行動，若是為創意而創意，為行動而行動，沒有地方展開的脈絡與生活中萃取出的靈感，展現出來總是大同小異，尤其若是執行專案的人沒有生活其中，再華麗的行動也不免感覺到其中總是少了那一味，表現手法各有千秋，生活味沒有時間去熬是無法輕易提取的，所以自然很需要所謂返鄉青年或地方青年由內而外的地方，若地方青年們身在其中卻沒有活在裡面，力量則很難展現。 最近看澎湖龍門由村長自發號召村民們日日淨灘，把撿垃圾當成日常生活，透過放送頭號召大家集合的情境，實在非常有人情味，這些撿垃圾的居民們大多是老年人，自稱為千歲團，淨灘的動機很單純，「把充滿垃圾的海灘變乾淨，讓別人看見龍門，愛上龍門。」，簡單說就是居民聯手使出「還我漂漂拳」，看著美麗海灘上那些彎腰的身影，我有另一個想像的畫面，假若有一天，千歲團淨灘完後，一起泡在海水裡玩耍，搭配遠方的夕陽，這樣的生活情境，更能浮現出地方的甘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