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 文|羅士哲 / 古意唸歌團團長 】
老古石(ló͘-kó͘-chio̍h),是珊瑚礁石。先民打下老古石,作為建材或地基。在台南,有一條街,就以老古石為名。老古石街,藏在康樂街到文賢路之間的巷弄之中,現在稱為信義街。這條小小的巷弄,藏著滿滿的故事,以及許多有趣的景色,與人。

這兩年的時間,我與夥伴們在信義街,舉行了各式各樣的活動,和調查。我們發現這條街,隨著時間演進,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。各種新的事情正在發生。新的店家來到這裡,有咖啡飲料店,酒吧,民宿,餐廳。新的店家,與老街的老景色交錯著。茄苳入石柳的工作室,碗粿店,理髮廳,私人宮壇和大廟,老城門與莊園宅邸的遺跡,這些老街固有的事物,該如何與新的事物產生對話呢?更重要的是,新的人來到這裡,有著和原本的居民不同的生活方式,這些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間,如何可能產生對話呢?
這些問題,放在「自由市場」的視角下,會有一個簡單的答案:淘汰制。反正街屋與土地的租賃買賣,都是合法合理的。新的住戶進來,舊的住戶離開,生活方式也跟著汰舊換新。這種淘汰制背後的動力,其實就是資本,是資本在進行篩選,讓某些無法長出錢來的生活方式,逐漸被取代。結果就是我們一般所看到的,逐漸被模組化的攤商,以及夾娃娃機侵占的老街。
然而,回頭想想。一條老街之為老街,我們想保護,想留下的,真的是這些嗎?這其中有著雙重的矛盾。一層矛盾是,老街要能被認為有「被保留的價值」,很難不在某種程度上觀光化。說來可悲又現實,在消費社會中,人的生活本身未必有被保留的價值,但能被消費與觀看的生活則有。另一層矛盾是,即便從消費的視角來看,人們想消費,想觀光的事物,都未必會被留下來。作為觀光客的我們,不一定到每一條老街都想吃鳥蛋跟香腸,做那些我們在夜市就做得到的事情。我們即便不是每次,也會偶爾想問問,這條老街的特色是什麼?人們在此過什麼樣的生活?
作為一個文化的愛好者,我不只喜歡那些古早的事物,也熱愛著人們的生活。那些日常,活生生的文化,隱藏著專屬於人世的美。我總想著,如何能讓其他人也看見這樣的美?如何能讓一條老街值得被留下的價值,不是抹粉點胭脂,而是單純的人的生活本身?
於是,我與夥伴們從自己的專長展開行動。我們想把這條街的風景與人,變成一個遊戲。

在老古石,流傳著一個關於貓妖附身的故事,後來由玉皇大帝派出五名王爺代天巡狩,收服貓妖。這個故事,很有在地的色彩。老古石的巷道狹窄,街屋鄰近,原本就是野貓的天堂。我自己帶領的孩子們,甚至幫街道上的貓咪一隻一隻娶了名字。貓,是街道的風景,貓妖的故事,則是人、動物,與神互動的一環。我們從這裡創造了以貓妖為核心的實境遊戲,玩家扮演一個迷失的亡魂,需要透過不同貓妖的協助,來重新找回自己的名字和身分。後來謎底揭開時,玩家會發現,他的真實身分,其實是老古石街另一個傳奇人物,富賈一方的林三舍,林叔桓,也就是老古石甕城跤(àng-siâⁿ-kha)的礪園主人。

這次遊戲參與的組合,以親子為主,成效相當驚人。遊戲帶給人的,未必是具體的知識,而是一種印象,氣氛,與空間感。孩子們朗朗上口說著「老古石」,彷彿讓這個已經逐漸被遺忘的地名,有了新的生命。
廟裡的老主委,曾跟我們提到一句在地的孽譎仔話(gia̍t-khiat-á-ōe,俗諺):「七行八毋著,串行老古石。」意思是說,老古石人無論出去闖盪多久,最後都會重回這個地方。這是在地情感的黏性,也是認同感的展現。在都市的變遷,街道紋理的變化,以及資本的入侵中,社區的黏性逐步瓦解。然而這層黏性,底層的認同感,卻是人之為人意義感的基底。作為新來者,透過遊戲實作,我們在探問的其實是這樣一個問題:人如何重回地方?那能讓人有所依戀,不願離去的所在。